解讀《2014 世界能源展望報告》

撰文／張四立

如果2013 年的《世界能源展望報告》對未來的展望，可用「變」作為關鍵字，總結國際能源總署（IEA）的評估，那麼，2014 年的報告（以下簡稱WEO-2014 報告），關鍵字應為「不確定」。

此一不確定，首先反映在國際油價的變化上。回顧2014年11月12日IEA於倫敦舉行的《2014年世界能源展望報告》發表會時的國際能源市場狀況，當天的西德州、杜拜及北海布侖特原油的價格，分別為每桶77.04、78.55與80.42美元，距離2014年6月19日布侖特原油的年度油價高點每桶115.17美元，已呈顯著下跌，對石油消費國而言，無疑是市場力回歸買方的大利多。但是擔任主講人的IEA首席經濟學家Fatih Birol博士仍然提出警告，提醒世人勿被能源市場平靜的氣氛所誤導，而忽視迎面而來的氣候變遷風險與能源市場潛伏的危機。但是對比近日跌破每桶50美元關口，並持續下探的國際油價走勢，顯然超乎WEO-2014報告的預期，在此情況下，單一的油價下跌情境，是否將使本年度的能源展望，全盤皆墨，參考價值盡失？吾人應以何種角度，閱讀此份展望全球能源未來的報告？乃是本文欲分析的重點。

非「預測」，而是「情境分析」

就筆者個人觀點，WEO-2014 的世界能源展望，容或植基於較高的國際油價假設之上，但並不減損其在本年度報告中所欲傳達主要訊息的重要性與政策參考價值，主要原因，在於此份展望報告所使用的研究取向，並非「預測」，而是「情境分析」。而能源價格在各個情境之下，乃是回應能源市場供需情況的「果」，而非引領市場供需改變的「因」。本年度的情境設定，延續WEO-2013的設定，包括「現況情境」、「新政策情境」及「450情境」。另外配合核電展望的專題分析，新增一「低核能案例」，以與核心情境「新政策情境」進行包括二氧化碳排放量及能源供應安全情境的比較分析。

以油價而言，預估在2040年時，相對較高的油價情境為「現況情境」，主要原因在於相對較高的經濟成長與能源需求，導致相對快速的油源耗竭與新油源開發投資需求，使實質油價達到155美元／桶。「新政策情境」下的實質油價，2040年時設定值為132美元／桶。而積極進行溫室氣體減量的「450情境」下，各國普遍降低對化石燃料的需求，因此油價最低，僅為100美元／桶。

WEO-2014的6大重點議題

誠然，WEO-2014報告在撰寫之際，並未正確掌握國際油價深跌的客觀條件，但是沿著各個政策情境所描述的能源價格、市場供需、結構變化、技術演進、及二氧化碳排放間的連動關係，我們不難在各個情境之重點議題展望基礎上，納入現況之低油價情境，進一步判讀這些重點議題的可能發展方向。歸納WEO-2014年報告所提出的重點議題，包括：（1）北美石油供應的成長，究係宣告一新的石油豐饒時代的開始，或是另一次中東產油國家動亂的禍端？（2）擴張中的液化天然氣（LNG）貿易，是否提供一全球天然氣安全供應的前景？（3）能源效率的提升，可以拉近多少因為能源價格差距所導致的競爭力差距？（4）各國核能存廢決策的考量因素為何？（5）如欲有效限制全球暖化幅度，各國的碳排預算量的使用路徑應如何規劃？（6）非洲次沙哈拉的能源部門，在提升人民生活品質上，可以提供的協助為何？

針對前述6 大議題，WEO-2014在其執行摘要中，以「壓力下的能源系統」為標題，總結其發展方向所揭露的不確定性殷憂。其中尤以全球氣候變遷與能源供應安全，承受最迫切的壓力，而舒緩壓力的關鍵，在於價格與政策。價格效果指高能源價格所可發揮的化石燃料需求抑低與低碳能源替代效果。政策效果則指節能減碳政策引領經濟與產業結構朝向低碳、低能源密集方向發展的效果。在此二效果的交互影響下，新能源情境下所描繪的初級能源需求之平均年成長率，由原來的百分之2，2025年降至百分之1。能源結構至2040 年亦呈油、煤、氣及其他能源（i.e., 核能、水力、生質能及其他再生能源）占比各約四分之一的平衡狀態，但是即使如此，能源系統仍無法有效擺脫對化石燃料的依賴（占比約百分之74），因此尚不足以抑制能源相關的二氧化碳排放成長，以達成聯合國氣候變化綱要公約（UNFCCC）所設定的本世紀末全球增溫不超過攝氏2度，以及由2014年以後累積排放之二氧化碳排放量不超過1兆公噸（1000 Gt CO2-eq）的目標，相對的，在新政策情境下，此一碳預算，估計於2040年即被用盡，使2100年全球均溫的成長幅度， 達到攝氏3.6 度。面對今（2015）年的UNFCCC會員國大會（COP 21），國際能源總署預期各國的能源政策應有更積極的作為，並預告此一方向將是其於今（2015）年中發布特別報告的議題重點。

另一方面，面對日益受到關注的能源安全議題，以石油供給而論，新政策情境下的油價水準的設定，雖然有助抑制能源需求成長，並激勵油氣上游生產投資行動，但是考量美國頁岩油生產量，在2020年代中期將快速遞減，巴西深水油井的探採開發有其困難度，而俄羅斯的新油田開發將受限於資金與技術的取得，因此2020年後，約有半數的石油新增產能，乃來自中東地區，特別是伊拉克等高度政治不穩定地區，WEO-2014對此一發展，感到憂心，並對此一情境下的石油供給端的不確定性，提出預警。

至於能源效率議題的發展，WEO-2014報告特別強調正確的價格訊號與政策制定的重要性，因為能源效率的提升有助於舒緩能源供給的壓力，縮短因為區域間差別性能源價格所導致的競爭力差距，根據新政策情境分析，2040年因為運輸部門能源效率的提升所抑低的石油需求量，可達2千3百萬桶／天，超過目前沙烏地阿拉伯與俄羅斯產量的總和，而電力與工業部門天然氣使用效率的提升，約可抑低9千4百億立方公尺的天然氣用量，此一數量亦超過目前北美的天然氣生產量，其所導致的效益，包括能源進口支出的減少、環境污染（包括二氧化碳）排放的降低、能源進口依賴的降低與能源供應安全的提升。

值得注意的是，高油價設定條件下能源系統所承受的壓力，在低油價的狀況下，非但無法獲得紓解，反而更加惡化。相關的能源供需展望，將因低油價狀況的延續時間長短，而有程度不等的反轉變化，使得能源系統在此狀況下，承受較高油價狀況更為巨大的壓力，包括能源需求的成長、替代（包括再生）能源的投資與布建、非傳統油氣的開採生產、能源效率的提升，以及二氧化碳減排行動等，均將受到負面衝擊，進而衝擊能源消費國的進口依賴度與能源供應安全的表現，能不令人憂心？此外，面對能源系統的壓力，WEO-2014 報告選定核能作為專題分析的理由，乃是認定其在減碳及能源供應安全上所可發揮的功能性角色，此一能源選項，在低油價狀況下，隨著能源系統壓力的深化，是否會被重新定位？取決於世人對核災風險與氣候變遷風險承擔的權衡，以及議題相對迫切性的判斷，也特別值得後續的觀察。

張四立 小檔案

現任： 國立台北大學自然資源與環境管理研究所教授

專長： 能源經濟學、公共經濟學、決策科學